2023年12月29日下午，2023年最后一个工作日的最后一个工作下午，界面新闻举办了“多重危机下的全球油气市场走势”直播活动，东帆石能源咨询有限公司董事长陈卫东、捷诚能源首席经济学家闫建涛和我，作为对话嘉宾，界面新闻高级记者侯瑞宁主持，就2023年的全球能源形势和对2024年的展望，进行了深入的讨论和交流，这场原定一个小时的直播活动持续了两个小时，有约10万人收听收看了这场直播活动。以下，是我在本次直播活动中的发言提纲。                                                                               

1、2023年，您心目中的全球能源行业三件年度大事件有哪些？

答：2023年，全球能源行业发生了很多大事，如果要选出三件的话，我心目中的应该是以下三件：一是，持续承压的2023年国际石油价格。今年1月15日，我撰写并发表了“基本面主导的2023年国际石油市场”，很多媒体转载了这篇文章，今天可以说，无论是全年的国际石油价格还是全球的能源形势，与我的判断基本完全一致。时间的关系，就不再展开说明。

二是，全球能源市场的大并购和大重组又起。2023年10月11日，埃克森美孚以595亿美元（约合4343亿元人民币），折合每股收购价253美元，收购页岩油气巨头先锋自然资源公司，油气行业20年最大并购案诞生；10月23日，美国油气巨头雪佛龙发布消息，将以530亿美元（折合人民币3878亿元），收购美国石油生产商赫斯公司。除此之外，12月中旬，澳大利亚能源巨头伍德赛德(Woodside)和桑托斯(Santos)进行合并谈判，要创建一家价值高达800亿澳元(约520亿美元)的全球油气巨头。三次世界级的和世纪规模的大并购，表明了世界油气行业本身对未来的信心。

三是，2023年11月30日-12月13日，在迪拜举行的COP28。对于这次会议，有媒体称标志着化石燃料时代“终结的开始”，有专家戏称会议的结果充其量只是一杯淡茶，而小岛屿国家联盟的代表则认为会议辜负了他们。当然可以站在不同的立场和角度评价这次会议，不过，这次会议对未来的全球能源形势，肯定会产生重大的影响。                       

2、今年，中国乃至全球油气行业的发展呈现出了哪些新特点？

答：上面所谈的2023年度全球能源行业三件大事，其中的前两件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说明了今年全球和我国油气行业发展所呈现出来的新特点。这里，再简要地补充以下三点：一是，2023年全球石油和煤炭等需求创下新的历史记录，无论是国际能源署、欧佩克和美国能源信息署的数据，石油需求每天都超过了1亿桶，其中欧佩克的数字为1.02亿桶/天。此外，全球天然气和煤炭消费，应该也都创下了新的纪录，煤炭的需求高达85.36亿吨。二是，全球油气行业支出出现恢复性的增长。2022年，全球油气上游（包括管道和LNG）资本支出和运营支出合计同比增长23%，达到1.13万亿美元，已经恢复至2014年峰值水平的87%，2022年油气勘探开发资本支出为5100亿美元，预计2023年将再增长11%。三是，2023年我国油气发现取得重大的进展。其中，中国石油长庆油田在陇东新发现了亿吨级整装大油田洪德油田，已探明石油储量超5000万吨，预测石油储量5620万吨。中国石化巴中气田首期305.5亿立方米探明地质储量，顺利通过自然资源部油气储量评审办公室审定，标志着中国石化在四川盆地再添新气田。中国海油发现2个大油气田，3月1日渤海再获亿吨级大发现，渤中26-6油田探明地质储量超1.3亿吨油当量；10月23日在鄂尔多斯盆地东缘2000米地层发现我国首个千亿方深煤层气田，神府深煤层大气田探明地质储量超1100亿立方米。                

3、除了仍在持续的俄乌冲突，今年又爆发了巴以冲突、红海航运危机、委内瑞拉和圭亚那领土之争等地缘政治危机，以及欧佩克持续减产，但这些并未有效提振国际油价，油价一直在70-95美元徘徊。对此，您怎么看？

答：2023年1月15日，我发表的第一篇分析和讨论2023年国际石油形势的文章，其中就用了“波澜不惊”四个字，来概括2023年的国际石油形势，在其后的多篇文章和多次演讲中，我一直在强调这一观点，不断提醒市场里的朋友们，特别是在进入第四季度之后。2023年，乌克兰危机仍在持续，欧佩克+不断加码减产，又发生了新一轮哈马斯-以色列军事冲突，委内瑞拉和圭亚那就领土问题闹到要爆发战争的边缘，年末红海又出现了航运危机，可谓大事小情不断，但是，所有这一切都没有改变2023年国际石油价格的不断承压，其背后的原因就是市场供需平衡越来越失衡，2023年全球石油需求虽然已超过了2019年的水平，创下了历史的新高，但仍不足以吸收不断增加的供给。因此，不同于2022年的国际石油市场，基本面已成为2023年决定国际石油形势和价格的主要力量。                                                                              

4、欧佩克+组织多次减少石油产量，但提振效果有限；12月，安哥拉宣布退出欧佩克组织，这些都在说明欧佩克+组织对全球油气市场的掌控力正在被削弱。对此您怎么看？其中的原因和影响有哪些？

答：作为一个政府间的国际组织，自成立以来的很长时间里，欧佩克成员国的进进出出，就是常态，有的国家还多次进出，如拉丁美洲的石油生产国厄瓜多尔。最多的时候，欧佩克有15个成员国，最少的时候是11个，大部分时间是13个，13这个不太吉利的数字与欧佩克似乎有缘。自1960年成立以来，欧佩克遇到过很多次的困难和冲击，但都活下来了，2017年1月形成的欧佩克+，使得欧佩克的力量达到历史空前的水平。2024年1月1日，巴西将加入欧佩克+体系，欧佩克还在拉拉丁美洲新兴的石油生产和出口国圭亚那入伙，因此，2023年12月安哥拉宣布退出欧佩克，不过是过去历史的重现，是成员国间矛盾的结果，对欧佩克和欧佩克+不会产生根本性的影响。从160多年的国际石油市场看，无论是过去的洛克菲勒标准石油公司、“七姊妹”，还是欧佩克以及现在的欧佩克+，说明的是世界石油工业需要一个市场的控制者或平衡者，以确保行业的健康发展。因此，未来的国际石油市场，还需要欧佩克和欧佩克+，清洁能源转型中类似欧佩克的“锂佩克”等组织，已经讨论和酝酿之中了。                                                                                                                 

5、今年，美国原油产量超过2019年并创下新高；8月石油首次成为美国最大的出口商品。作为第一大原油生产国、第一大原油出口国，美国正在重塑全球油气市场。能否为我们详细解读一下其深远影响？

答：现代石油工业，发源于1859年的美国，经历了历史上的两次大繁荣之后，在页岩革命的推动下，美国的石油天然气行业不仅重回了世界第一，而且还正在出现历史性的第三次大繁荣，具体表现在：石油和天然气的产量正在不断创出历史纪录的水平。2023年9月，美国的原油产量每天超过了1320万桶，石油总产量超过了2100万桶，天然气产量每天超过1250亿立方英尺，年产量近1万亿方。石油和天然气的出口量不断创出新高，石油已成为美国最大的出口商品。2023年上半年，美国原油出口数量平均每天为399万桶，成品油出口数量平均每天为612.63万桶。2023年8月，石油已历史性地成为美国最大的单一出口商品，当月原油出口的金额达103亿美元，在美国出口总额中所占的比例最高，为6%。仅仅5年多的时间，2022年下半年，美国就超过澳大利亚和卡塔尔，成为世界最大的液化天然气出口国。乌克兰危机爆发后，2022年3月25日，美国总统拜登赴欧洲参加北约峰会、七国集团峰会和欧盟峰会期间，与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发表了“美国和欧盟委员会关于欧洲能源安全的联合声明”，宣布2022年美国至少向欧盟提供150亿立方米液化天然气，2030年前美国还将为欧盟成员国确保每年新增约500亿立方米液化天然气的供应。2022年12月7日，美国和英国宣布达成“能源安全伙伴关系”，其中最重要的内容就是，2023年美国将向英国出口90亿-100亿立方米的液化天然气，数量较2021年增加一倍以上。可以说这是俄乌战争期间，除军事、外交之外，美国对欧洲盟国最重要的支持和帮助。美国的能源行业，尤其是天然气行业，在获取丰厚利润的同时，为美国对欧盟的外交支持、为美国的全球话语权和霸权做出了重要的贡献，挑起了对外关系的大梁。除了这些硬实力之外，从2023年6月起，美国生产的西德克萨斯中质米德兰原油已成为国际石油市场最重要的价格标杆，即布伦特原油价格基准的最重要和份额最大的组成部分。继拥有纽约交易的WTI价格标杆之后，世界上最重要的两大原油价格标杆，即布伦特和WTI价格标杆，都由美国生产的原油所主导。因此，历史上第三次大繁荣，使得美国石油天然气行业对全球油气市场的影响力，从实物产量的层面上升到全面的价格决定层面，美国在全球油气市场中的影响力前所未有，霸权地位无人能够挑战。                                                                                                        

6、今年12月，COP28会议上，包括中国在内的190多个缔约国达成协议：各国需在能源系统中淘汰化石能源，以便全球到2050年实现净零排放。如何看待该协议对油气行业的影响？

答：气候问题与能源转型，是世界各国的共识，近年来，无论是全球还是我国的清洁能源，都获得了长足的发展，这是可喜可贺的事。正是在喜人的形势下，诸如国际能源署这样的国际组织和部分研究界及舆论，对于未来的全球能源形势和清洁能源发展，做出了非常乐观的预测。不过，事实上，无论是全球还是我国的能源转型，都还处于过程之中，近年来快速发展也暴露出很多需要引起高度重视并尽快加以的问题，所有这些，都需要研究界和企业界，要更加冷静和理性，要正视清洁能源发展过程中出现的问题，要加强对人类社会能源发展规律性的认识，我写过不少文章分析和讨论过这一话题。就油气行业来说，2023年创新高之后，我们肯定还是看到全球油气需求在未来继续创出新高，虽然欧佩克+正面临减产推价的困境，但保障石油和天然气的稳定供应，仍将是未来国际社会不能掉以轻心的共同难题，人类社会不能因能源转型而减少石油天然气的勘探开发投资，否则，石油危机和能源危机过去发生过，未来还将会发生，而且肯定会更加严重。                                                                                 

7、对于2024年的国际原油价格走势，您有哪些判断？

答：个人认为，2024年国际原油价格的走势，对比2023年将面临更大的压力，可以用“压力山大”的四个字来形容和概括。主要原因有以下五点，其中四个都是坏消息，只有一个是好消息：一是，2024年全球经济增长将差于2023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预测，2024年全球GDP为2.9%，低于2023年的3.0%。二是，2024年全球石油需求增长的幅度将下降。欧佩克预测，2024年全球石油需求增长225万桶/天，美国能源信息署的预测为132万桶/天，国际能源署的预测为90万桶/天，都低于2023年的增长。三是，石油供给继续增加，供大于求加重。作为世界最大的石油生产国，美国2024年的原油产量会继续增长，而加拿大、巴西和圭亚那的石油产量也将增加。欧佩克预测，2024年，美国的石油每天将增加61万桶，加拿大每天增加24万桶，圭亚那每天增加15万桶，是石油产量增加最多的三个国家。四是，欧佩克+的减产，面临越来越大的压力。目前，欧佩克+的减产主要靠成油国的自愿，因为油价和经济发展问题，可减产的空间越来越有限，安哥拉的退出就说明了这一点。事实上，阿联酋早就有退出欧佩克的想法。此外，由于美国放松了对伊朗和委内瑞拉的制裁，伊朗的石油产量已超过了300万桶/天，出口量超过了150万桶/天；委内瑞拉的石油产量已近100万桶/天。利比亚的石油产量也保持在每天110万桶以上，这些都会大大削弱了欧佩克+减产的实际影响。五是，2024年美国和欧盟等世界主要经济体可能会降息，这对于世界经济和国际石油价格都是好消息，但什么时间降息、降息的幅度有多大，目前未知，从而减轻了预期的利好。除以上五点外，下面还将谈三点风险，这里就不再多谈了。从八个方面考虑，我认为，2024年的国际石油价格，将低于2023年，以布伦特原油期货价格为例，全年均价为75美元/桶上下，比我对2023年的预测低10美元/桶左右。元旦之后的2024年1月8-9日，中国石油流通协会将在杭州举办“中国石油流通行业年会暨中国石油流通协会成立十周年大会”，9日的会上我将发表“2023年国际国内石油市场回顾及2024年展望”的演讲，还会撰写并发表专题的文章，分析和讨论2024年国际石油和能源市场形势，请朋友们予以关注。                                                      

 8、您认为，2024年全球油气市场的风险有哪些？又有哪些利好？

答：个人认为，主要的风险有三个方面：一是，仍然是还在持续的俄乌战争，如果战争的规模扩大，肯定会对国际油气和能源市场产生进一步的冲击。不过，尤其要重视，即战争的突然结束，其冲击可能将会更大，国际石油价格有可能会大幅度下降。个人认为，目前的国际石油价格中，俄乌战争的溢价约为15-10美元/桶，战争突然结束的话，国际石油价格短时间里有低至每桶30美元的可能，提醒市场里的朋友们要时刻关注这一风险。二是，美国总统大选。2024年，是美国大选年，压低油价是美国两党的统一政策，可以预期的是，随着大选的临近，美国政府会采取一系列的措施，打压国际石油价格。三是，与油气生产、运输等相关的突发事件。突发事件，天天有，2024年也不会例外，要时刻予以关注。至于利好，个人认为，最大的利好是对于消息者而言，油价的下跌，对于全球的所有消费者都是好消息，对于世界经济也是好消息。                                               

9、今年以来，国内能源安全实现了较好保障。2024年，您认为国内油气市场还需要作出哪些努力？答：2023年，我国能源安全形势持续向好，国内油气产量稳定地增长，油气行业较好地保障了国家的能源安全。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字，2023年1-11月份，我国国产原油19125万吨，同比增长1.8%；天然气2096亿立方米，同比增长6.0%。预计2023年全年，我国本土的油气产量都将超过2022年，创下历史新高。2023年7月19日，国家能源局组织召开的2023年大力提升油气勘探开发力度工作推进会指出，自“七年行动计划”以来，五年来我国原油年产量由1.89亿吨增长至2.05亿吨，天然气年产量由1602亿立方米增长至2201亿立方米，我国油气自给保障率不断提升。预计2024年，我国的国内油气产量仍将稳步地增加。就国内油气市场，我还想多谈一点，这也是我国炼油行业的普遍共识和诉求：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2023年1-11月，我国进口原油51565万吨，同比增长12.1%；进口天然气10740万吨，同比增长8.5%。全年预计，无论是原油还是天然气的进口总量，不仅会超过2022年，更有可能会恢复或超过2020年和2021年的历史最高水平。根据海关总署的数据，2023年1-11月，狭义的我国成品油出口，即汽油、航空煤油和柴油，累计为3894万吨，与去年同期相比分别增长8.1%、55.9%和61%；广义的我国成品油出口，累计达5817.6万吨，比2022年同期增加26.6%。目前，我国炼厂的开工率，总体上不到75%，大大低于世界平均水平。鉴于2024年全球石油市场总体上供大于求，俄乌战争导致成品油国际贸易流向改变带来的市场机会仍然会存在，建议国家，应适度地增加2024年成品油的出口配额，提高我国炼油行业的资产利用率和经济效益，对于2024年的我国经济也会是利好的促进因素。最后，感谢界面新闻，感谢侯瑞宁记者组织并主持这场非常好的活动。在新的一年即将到来之际，预祝所有收听收看今天直播活动的朋友及其家人们，2024年新年快乐、阖家幸福、事业精进！以上个人不成熟的意见及其不妥之外，请批评指正！

谢谢各位！